他说,算是赏的,日后图个好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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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枝角的泪落到枕巾,湿了小半张地方。那时她便知这是她应得的,靠着这一贱的第一次卖来的好价钱,但是摸上心又有些说不清不明的不甘。
半旬前雀枝才挂牌,转就被一个落魄书生模样的男相中要来开了苞,花了三个银花生,天亮走之前偷着在枕了块银角留给她。
而他从床上来踩着一只鞋,披了件外袍,靠在衣架旁,透着艳俗的桃红纱帘居临地看着雀枝。
雀枝瘪了瘪嘴甩开藕粉的薄衫,光着,蹲到床脚的衣笼旁翻青绿的小衣。她心想,了灯不都一样,真难伺候的胚,死了算了。雀枝快将脑袋埋衣笼里去了,手上一件又一件地翻,心里咬牙切齿地止不住骂。
他那假爹黄维新近来新丧,来了不少人到宅闹事,他听得云里雾里,他估摸着是一群打秋风的野人,也自然不知他阴差阳错走了狗屎运拜在了江湖贼祖宗黄七爷的门,成了他唯一的养儿。用脚后跟想都知,寻常倒儿卖女的哪里会在边境大城有两三的大宅和一园,怕不是要把阴德亏到辈。
这三年里,她得是往暗屋里给姑娘们端茶倒、摸黑跑的活计,一双耳朵灵巧到听得见隔着两间房发的猫叫,前屋刚拿铃叫,后脚她就举着湿帕敲了门。
听说这是魏娘难得善心大发的结果,说是见着她像是饥荒逃难时救济她半个饼的,愿意将这面留给她,多留了她几年,也算是缘分。
“今日怎么是这,换了吧。”男人在床上也喜拿腔作调,不喜她这一藕粉,非要雀枝去换。衣裳半敞的雀枝险些酸了脸,一瞬又贴着男人的膛蹭着,手上动作不停,却又被他督促着换衣服。
真是鸡儿小,麻烦事儿大。
窗纸映来的几缕晨光透了来,雀枝猫儿一样的睛眯了起来,弯翘的睫交错在一起,她只记得那几小块银将她手心膈地生疼。客人想听她叫,她哼了几声,冷汗从后颈到了背上,她的脸深陷在枕里,隐约闻到了小桌上隔夜剩饭剩菜的油腥味,夹杂着前屋新月省吃俭用从百货大楼买回来分的脂粉气和男人上的味,难闻极了。
她说,自幼命不好,投奔到了真一表三千里外的姨母家,摊上了赌鬼爹加上她早逝的娘,她爹一蹬她就跑了。全国大旱那年她十二岁,就被姨母卖小白楼。
就在颂禾迫不及待将他养父安置到那早已备好价值千金的黄花梨方大棺材后,着想要大一笔然后远走飞,溜之大吉的秋大梦的时候,转就被一群自称“师叔师伯”的人围了院,关了半天。
第二日夜里,还是那个男人,酸儒样,里外不行。可他喜雀枝,新鲜可。
不过,这明白是假明白,糊涂也是真糊涂。
最后也看着银花生的面,为她选了个瘦竹竿一样的恩客,从今往后她便和这小楼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成了贴小意赚钱抢客人的真妹,捻酸抹醋的话比起以往可一分没少。
他东躲西藏,前脚刚溜白楼,连老相好雀枝的半块袖还没摸上,后脚黄家的人像闻着味的苍蝇一样追了过来。
提起雀枝,怕不是每个沦落风尘,迫于生计的女人们千篇一律的话术。
寻常院里,一屋的妹妹都是教上半个月规矩,挂个牌就开始见客人了,唯独模样尖的雀枝被留了三年,反而惹来不少酸话。
用苏颂禾自己的话来说,贼也分三六九等,能耐的叫江洋大盗,传去声名远扬,往上数几辈还能叫盗贼盗圣,讲究的是盗亦有,轮到他就差扯块破布和城隍庙老乞丐凑一起,摆个带的碗要饭吃,想活命就只剩讲坑蒙拐骗这四个法发扬光大了。
说白了,他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哲保罢了。
从不走空的贼。